身下软软的，还有些潮湿，这不是他躺了四年多的那张硬板病床。眼睛还有些张不开。头又开始痛了，为什么不是哪种已经习惯的恶性肿瘤带来的从头骨里面扩散到外的疼痛。抚过后脑，指尖传来的不是发丝的柔顺，是纠结在头发间的硬壳。该死的廉价石英钟！
指尖的触觉终于让他回想起自己的境遇，暗淡的绿光、晃动坍塌的小楼，还有不离不弃的爱人。
“小叶子？”在生死之间徘徊多次的易?之无法抛开惨绿光芒中那抹浅粉。
他猛然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透过两片相隔不远的密林，直射在眼眸上。举目所见皆为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透过树干之间的缝隙，极目远方，尽是峰峦叠嶂的群山。
这是哪里？
这绝对不是西疆那苍茫的戈壁沙漠，那个所谓的医学研究所方圆数百里除了沙子就只有石头了，戈壁上的绿色只有黄杨树和仙人掌，根本不可能有眼前这苍天的巨树，也不肯能有着满眼娇艳欲滴的翠绿。
身下被压倒的野草，如同情人娇弱身躯的柔软，坐起身来，草叶摩擦着赤裸身躯有着细小刺痛，再次仔细的四处打量，眼中的焦急与期待没有褪去半分。
终于，眼中的期望变成了失望，这四周没有任何人类存在的痕迹。被绿光吞噬的小叶子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没有奇迹。
不远处的山溪，再远些的密林，都告诉他一个他不想承认的事实，又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脑袋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恶性脑瘤在提醒他，谁才是他生死的真正主宰。已经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折磨，他清楚的了解，这仅仅是开始。“来吧！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在心底轻叹一声，他重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身无片缕的身体仔细体会草地的柔软，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合金指环，等待着剧痛的到来。
没有畏惧，却在心中轻轻乞求。“小叶子，走慢些，奈何桥头多停一停。”
剧痛将来未来，山风吹过，带来了野草芬芳，更带来丝丝危险的气息。
山林宁静，只有阵阵的山风清幽的吹过，带来草叶轻摆的细索声。草叶自然摇曳的声音韵律忽而被打破。易?之转头望向了十几丈外齐膝高的草丛。
草丛中缓缓探出一个长嘴尖耳，棕灰色短毛的野兽。低匐着身子，一点一点的从草丛中探出身来。黄绿色凶残的眼睛紧盯着赤裸的易?之。毫无光泽的毛发，干瘪的肚子，这是一只饥饿的野狼。
易?之条件反射般的起身，清澈明亮的双眼中瞳孔急速的放大，这一刻，大脑中传来的抽搐般撕裂样的疼痛已经被割裂在意识之外，他的眼中只有这只凶残饥饿的野兽。
下意识的，易?之摸索着身边，触手之处只有片片柔嫩的草叶。身无片缕的他，在身边不断的慌乱的抓弄着，最后手中只有一捧带着泥土的野草。
野兽独有的直觉感觉到眼前猎物紧张和戒备。本就趴伏的身子压得更低，含在喉咙中引而不发的嘶吼像是在警告。
野狼的嘶吼改成了嚎叫，揪心的狼嚎响彻在山坳之中。一头略小一点的野狼从它身后钻出。同样是饥饿的眼神，暗无光泽的灰毛，不同的是，身形较小的野狼却有一个鼓鼓的肚子。又一头怀孕的母狼，
易?之紧张的无以复加，微微颤抖的手抖落了手中野草根部带出来的土块。
也许是感受到了冷落，易?之脑中忽然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似钢钉入骨般的剧痛。由紧张绷起的肌肉在这刻猛然间一阵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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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被放进了绞肉机一样，全身上下的肌肉一起放出来的疼痛，让一直自以为经历了恶性脑瘤四年多折磨，已经习惯了这颗不定时炸弹带来的痛苦的易?之，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痛楚。
目露凶光注视猎物的两只饿狼也是一惊，从未有过猎物在它们面前如此狰狞疯狂。饿狼的谨慎驱使着它们连连后退了几步，齐膝高的草丛只露出了一双黄绿色的眼睛，却依旧不依不饶的盯着它们的猎物，半月来只有几只野鼠入腹的肚子，促使着它们不愿轻易放弃眼前似乎十分弱小的猎物。
孤狼的谨慎救了易?之一命，他饿狼的注视下，毫无防备的抵抗着病痛。万幸，这种正式犯病之前偶尔的抽痛来得突然，但持续的时间很短。连连喘了几口大气之后，抽痛渐渐的缓解，只留下大脑深处持续不断的隐痛和肌肉泛起的酸软无力。
“嗷呜……。”野狼似乎认识到由于它的谨慎错失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两只饿狼齐齐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再次从草丛中探出身子，一步步向着易?之接近。
忽如其来的剧痛提醒了易?之时日无多的事实，也驱散了他初次遇到野狼的紧张，扫了一眼被他握在手中当做救命稻草的野草，易?之苦笑着在心中叹息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我不是佛祖，自然没有以身噬狼的觉悟。小叶子辛苦为我延续的生命，也不是为了填饱你们的肚子，所以啊……。”
平静下心中紧张的易?之看着一步步不断试探着接近自己的两只饿狼，手中的野草尽人事听天命的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野狼扔去。
野草划过山谷中平静的空气，未等落在野狼面前，就已经四散纷飞。饥饿而又谨慎的饿狼在易?之野草出手的一刻，齐齐向后连退数步，再次藏身在野草之中。
野草脱手，易?之想都不想，拖着酸软的双腿转身就跑。
“嗷呜……。”齐齐的狼嚎之后，两只野狼跃出了草丛。灰呛的狼毛在山风中齐齐伏倒，减低着看不见的阻力。长有肉垫的四肢踏过草地，急速的拉近着和易?之的距离
一人两兽一前一后的在山坳中奔跑，作为猎物的易?之埋头向前，身后不断的传来的草叶急速摇曳的声音告诉了他，野狼就追在他身后。危急中，耳边似乎能听见饿狼的喘息声，能够闻到狼牙间的腥臭，眼前仿佛也能够见到尖锐的狼牙撕裂他的喉咙那一刻他无力的解脱。
直觉中，饿狼已经很近了。但他却不敢回头察看。
山风迎面拍打着他赤裸的胸膛，他不清楚野狼是真的追不上他，还是在等猎物筋疲力尽而失去反抗的能力。无论是那种情况，他也都不敢停下脚步。赤裸的他无力对抗任何一种山林间的肉食野兽，更何况是急于食物果腹的饿狼。
他能做的只有不断的跑，像林间的食草动物一样，压抑住心中的恐慌，将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一线之间。
双脚踏过草地，柔弱却坚韧的草叶在他赤裸的双脚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当他穿过草地，跃入山溪中的一刹那，双脚的蛰痛让他猛然间一个趔趄，在过膝深的溪水带来阻力中踉跄前行。刚刚趟过溪水，赤裸的双脚踏上岸边的细沙，一前一后两声落水声就从身后传来。
急忙中，易?之回头察看，饿狼也齐齐的跃入水中，清澈的山溪中四条有力的大腿不断的划着水，虽然速度并不快，但却是表明，山溪没能够阻止饿狼对食物的追求。
“糟了，野狼会水。”
易?之心中一惊，从身体里榨出所剩无几的体力，灌注到由于脱力而渐渐缓下脚步的双腿中，半伏着身子，再一次低下头来，赤裸的身体顾不得野草划破娇嫩的皮肤，连滚带爬的向着不远处的山林急冲。
山溪的水声好似凄厉的警报，响彻在他的心头，然而他的体力已经接近了极限，每次迈动双腿都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拉扯着他，几十米的距离仿佛一道永远难以跨越的天堑，近在眼前的山林仿佛咫尺天涯，那么近又那么远。
真的要命丧狼吻吗？易?之咬牙坚持着，不顾孱弱的身体亮起的抽搐样的警告，努力压榨着身体里的每一份体力，当饿狼追击在身后的脚步踏断山风从密林中带出的细小树枝的声音在两耳间清晰可闻时，易?之的一双赤裸双脚终于迈入了这片带有生的希望的山林。
刚刚绕过两颗手腕粗细的小树，白皙的双手刚刚接触到一株单人将将能够搂抱住的山槐时，饿狼喉咙间的低嚎声已经近在咫尺。
山槐粗粝的树皮摩擦着肌肤，些许的刺疼和方才脑袋里传来的剧烈抽痛根本无法相比，但却带来更大的摩擦力。身后野狼的喘息声更近了，自小在山野间胡混留下的爬树本能，让易?之逃过了狼吻。
野狼前爪划过易?之的脚跟，带着一丝血肉，狠狠的按在了粗壮的树干上。“扑”的一声闷响，撕碎了几块粗粝的树皮。山槐一颤，透支立体的易?之在这轻颤中差点掉下来。双手的指甲死死的扣住凹凸不平的树皮，尽力的抵抗着一阵阵的眩晕和身体的软弱。
几个呼吸间，他的坚持终于挺过了身体的极限，不知道从哪里新生的体力，暖流一样冲刷着他的身体，大喜过望的易?之，手脚并用爬得更快了。
密林山槐横生的枝杈给他提供了一个安全的空间，试了试枝杈的坚固程度，易?之满意的点点头。三角形的枝杈牢固异常，即便他斜躺着，也不必有掉下去的顾虑。
“将死的人也得挣命啊！”易?之感叹之后，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他不想辜负小叶子辛苦为他延续的生命。
“嗷呜……。”
已经到嘴边的猎物脱逃，两只野狼连连发出几声恼怒不甘的嚎叫，蹲坐在地面，狰狞的仰望着易?之摆出一副守株待兔的姿态，不时发出一道凶残绿光的双眼更是提醒着易?之，危险并没有真正的离他而去。
跨坐在树杈上，易?之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身体上的疲惫感像海潮一样，再一次袭来，喘息间胸腔中一阵阵火烧般的灼痛。这一刻，潜伏在他大脑中的恶性肿瘤又一次出来火上浇油。
大脑中传来的剧痛给狼狈不堪的易?之雪上加霜。少顷，已经达到了疼痛的顶峰，然而神智依旧清醒。清醒的神智放大了抽痛，牵扯了脸部肌肉的，狰狞着忍受着痛苦
从大脑中开始的痛楚，一点点的蔓延全身，如钢刀刮骨，似沸水浇身，一波波，一次次洗刷着他全身。钢牙一再的咬紧，指甲抠在树干上，血丝从指甲中渗出，沾染在青褐色的树皮上。树皮的细屑，随着他每一次痛到无言的抓弄掉落在树下青碧的嫩草上。
四年多的日日夜夜，他一直认为在这种折磨灵魂的疼痛到来时，能保持着神智的清醒是他引以为豪的事情。然而，在这一刻，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引以为傲的东西竟然是这么可笑。
他一直认为他已经习惯了一次次的经历这样的痛苦。然而，在这一刻，体力尽失的他才发现，他自以为的坚强，在没有足够体力的支撑，在没有小叶子和声细语的安慰时，竟然是如此的无力。
无论是心灵的痛苦，还是肉体的痛楚，痛到极致，大抵都会让人空灵起来。渐渐的，易?之感觉不到身下的山槐，听不到树下饿狼的低嚎，满眼所见竟都是华霜叶清新秀丽的脸颊、温柔亲近的低语。
疼痛剥夺了易?之对时间的感知。也许是许久，也许只是刹那，直到剧烈的疼痛开始悄悄缓解，他才从这种空灵中回过神来，一身汗水的瘫在树杈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自嘲的笑了笑他这具“娇弱”的身子，又休息了很久，才再次想起树下的野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野狼不在仰望着他，警戒的目光盯向密林深处。
“这畜生倒是机警……。”
密林中转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手中长弓上已经搭好利箭，两只长弓分别对准两只野狼。两人口中带有易?之家乡特有口音的普通话让他感到亲切的同时，心头也泛起了疑惑。
让的疑惑的不是家乡几万人口小镇独有的乡音，而是来者的穿戴。
粗布麻衣、交领右衽。刚刚及膝的长短让他不知道这算是长袍还是短打。这样的打扮只有在古装电视上才有。来者的神情虽然严肃，但并不紧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不是恶作剧，更不会有人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方才回复了一点体力，却依然处于狼吻威胁中的易?之在心底呻吟了一声。“难道真的戏剧性的穿越到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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